长安(二)

        在地球上,是看不到星星的,在天际的笼罩下,只有地球在无垠的黑暗中追逐太阳的光辉,以及两颗永恒月卫与它作陪。

  李木记得东皇说过,天际线以外,在那颗黑色的古神星的远方,还是有着无垠的星空的。数不尽的天体在漆黑的宇宙中交相辉映,有宛如弯弓射箭的猎手的群星,也有一条横跨宇宙的银白的星河,它们在这黑暗的宇宙中沉默,但彼此的光芒交织在一起,似乎是这个宇宙最盛大的狂欢。

  这种看不到那种梦幻般景象的感觉,就好像古神星和地球上的所有生灵,都被宇宙孤立了一样。

  李木的脑海中,是东皇仰望着连月卫都被乌云遮住的没有一丝光亮的天空,摸着他的脑袋,带着三分憧憬与七分惊惧的话语:

  “地球啊,如果没有那颗古神星无情地吞噬着所有来自星空的美好,那一定是极为美好的事物了。”

  他躺在西域的有些发凉的黄沙上,瞪着早已干涩的眼睛,盯着漆黑得仿佛要把他吞噬的穹顶。黄沙被风吹着从他耳旁掠过,几粒沙子被吹进了他的耳道,他掏了掏耳朵,接着盯着其余的黄沙冲入那绿色的直通穹顶的瘴气层,转瞬就被吞噬。

  他又把手放到了左胸,在感知到那熟悉的律动之后,他明白,自己仍然活在这个不怎么美好的世界上,他有些庆幸,也有些绝望。

  耳边回荡着的长安的惨叫声,令他不住地颤抖,闭上眼睛,是无尽的生民被黑到可以吞噬一切光明的触须缠绕着,然后尖叫,然后绝望,然后一点也不安详地逝去,整座长安城都被黑色的触须包裹,见不得一丝希望。

  李木的心头涌上一股想死的念头来的时候,一阵叮叮当当地骆驼铃声顺着风传了过来。

  一队全员裹着白布的商人骑着骆驼,后面拉着货物,从李木的身旁经过。骆驼铃叮当叮当地响,李木并没有偏过头去看,他只是闭着眼睛,聆听着这末日后最美妙的声音。

  商人们并不知道东方发生了什么——他们从西方来,在长安采购到了足够的瓷器、茶叶、丝绸之后,日夜兼程跋涉到了这里。在这种远离长安的地方,除了李木被圣人们赋予某种力量能够聆听长安的惨叫,谁也不知道长安发生了什么。

  领头的一头金发,披着白色的长袍的男子只是回头瞟了一眼李木身上因风压而破碎的衣衫,有些警惕地环顾了一下四周,发现没有别的生命存在后,就转过头带着骆驼队继续向前方的瘴气层行去。——谁也不会去管一个在沙漠中垂死的旅人,在西方传承下来的古老思想中,他可能是被沙漠诅咒的倒霉蛋,也可能是沙鬼躺在黄沙上,来摆渡他们面见死亡。

  所有人都绕开了李木,向前不过几十米,就来到了一座敞开的青铜巨门前——那是东方与西方唯一的通道。等他们快要走完的时候,骆驼队最后的一个男人回头看了一眼李木,就骑着骆驼踏入了大门。

  李木勉强用手撑起身子,却突然感觉到手陷进了沙子里面,碰到了什么东西的棱。他拿手扣了扣,把那个东西挖了出来——是一个魔方样式的东西,有淡红色的光在它的上面闪烁。

  “跟上他们。”红光连续闪烁了好几下,守夜人的声音在他的脑海中响起。

  “您能量这么少了吗,居然都变成了原始状态…”李木先是被吓了一跳,但等缓过神来,才想起来守夜人曾经对他说的话,肩膀耷拉下来。“让我留在这渴死算了,长安已死,我可不是什么逃兵。”

  “它们要来了。”

  李木艰难地把头扭过去,他望到,在长安的方向,有无限的触手肆意地展弄着自己的身躯,铺天盖地地向他袭来。

  “长安并没有死去,但是如果你现在死了,古神将在东方得到永生。”守夜人化作的魔方的光芒越来越黯淡,但是闪烁频率却越来越高。“快走!不然西方也会遭殃!”

  李木在见到铺天盖地的触须后瞳孔便早已扩大,听到了守夜人的话这才站起身子,咬了咬牙,有些踉跄地拼尽全力向大门跑去,就在即将踏入大门的时候,李木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有几条触须,已经靠近了他的脚踝……

  “跳过去!我会把门关上!”

  李木不假思索地后脚跟发力,躲开了即将缠绕上他的脚踝的触须,可就在他悬在空中的时候,一条触须攀附住了他的下裳,顺势向他的上身蔓延,就在这时,李木也一头栽进了西方的黄沙里面。

  魔方一时红光大盛,一缕金黄的火焰在李木的下裳上燃起,触须仿佛触电般向后退了几米,无数的符文瞬间在魔方上面涌出,汇聚在一起,行成一个“关”字,紧紧地贴在了敞开的大门上。就在触须再次向前冲锋的时候,沟通东西方这扇唯一的通道,被紧紧关闭。

  “不要…去找官方。”守夜人虚弱的声音在埋在沙子里的李木的脑袋里面响起,随后魔方便化作一个手环,套在了李木左手的手腕上。

  李木感到右手一沉,把脸从松软的黄沙上抽了出来,回头看了一眼已经严丝合缝的大门,长舒了一口气,右手轻轻揣摩着左手腕上的手环,眉毛皱在了一起,但眼睛里面的慌乱,一点儿也没少。

  “是不要让我回去,去找官方还是…不要去找官方?我记得斯图亚特王朝的首相在访问大唐的时候…还是很友好的吧…?就这么一扇门连接着两地,东西方一直以来也没有过武装冲突……”

  李木揉了揉眼里面的沙粒,浑浊的世界再次变得清晰,一百多米外的骆驼队对后面发生的事似乎并没有察觉。李木的视力今天出奇的好,他看到骆驼队的所有人都没有的言语,嘴唇抿着,身体随着骆驼的前进而起伏,看起来很和谐。他们每个人的腰间都挂着一把佩刀,两臂的袖口也有着不算太明显的凸起。

  “是匕首…?”李木有些惊疑,穿行大漠在东西方往来贸易的人最多会带一把佩刀,因为整条丝绸之路都被东西方各自的军队把手,每隔五公里就会有一个驻点,所以并不用担心大漠里的匪徒前来劫持,但如果贴身携带两把匕首,就有些可疑——在他看来,只有刺客或者盗贼才会在两边的袖子里面都藏着一把匕首。

  他又看向了骆驼后面拉着的货车——一货车的荔枝,但此时肯定已经烂掉了,没有任何一个商人会在长途跋涉中把荔枝放在太阳底下暴晒;一车丝绸制的衣物,衣角是长安百物坊的标识,但是那是只在长安市民阶层内流通的的,并没有那些专业的丝绸制衣物店做的精致,西方来的商人一般都会向礼部申请贸易许可权,购买御丝坊的丝绸衣物;一些陶瓷,只是扫一眼就可以看出来是在市里面买的,品式杂七杂八,多半是民窑出产;茶叶倒是民间流传最广的益春茶,这种茶叶也深得商人们的喜欢。

  “倒不像是专业的商人,反倒像是…伪装?在东方距离这扇大门五十公里处有一处检查驻点,那里驻扎的士兵肯定会发现这队‘商人’的疑点…可是…”

  李木揉了揉有些干涩的眼睛,似乎眼睛已经被孔先生强化了一般,他仍是杵在原地,却仍能看清早已远去的骆驼队。他在那队“商人”每个人的左手无名指上都看到了一道红色的疤痕,似乎是被烙铁烙上去的一样。

  他闭上眼,在脑海里面迅速浏览着长安城内两个月内关于国外刺客和被刺杀的案件。

  “大学士王恩被杀…是左相的清洗,刺客是他手底下的人。大理寺廷尉葛浒…是被他得罪死死的一个毛头小子杀的,凶手已经伏诛。靖安司司长贺章被杀…凶手有数人,是他的儿子贺青为夺权而引狼入室,毁了长安上元灯会的那一次。凶手之一波斯景教神父已经被抓,剩下的据贺青所说的,他雇佣的刺客早已启程西方…是他们了。”

  李木眯起了眼睛,看到了他们袖口有些湿润,还有一些褐色的痕迹没有被抹去。

  “是黑暗兄弟会的刺客,他们从兄弟会分离出来之后反倒不去信奉技巧而是魔法,杀人的手段变得越来越粗糙,除了保留了袖刃的与烙印的传统外,一无是处。沿路的岗哨,多半也被他们杀死了…不过也好,那些可怜的士兵们不用直面更恐怖的东西了。”

  他搓了搓自己腰间佩戴的墨家制作的折叠空间型收纳盒,在里面翻了翻,发现里面并没有食物和水。他只能掏出了一个墨家特制的面具和一个木制的机关马,换上了一身比较透气的衣服,对着这个面具想了想,把这幅面具调成了自己同父异母的大哥李渊的样子。

  “孔先生曾经曰过:出门在外,不能用自己的脸。——虽然在东方的时候我可以肆无忌惮,但是来到这,还是要小心一点…先到最近的城市,等唤醒守夜人之后,再做打算。”

  他骑上机关马,发动机关后,木马的四条腿开始平稳又不失速度地运转,很快就追上了前面的骆驼队。

  “感谢这群该死的黑暗老贼没有背弃他们最忠实的信条,也感谢黑夜之母对他们滥杀无辜的诅咒。”李木低头暗骂一声,抬起头,对着听到后面动静回头看的“商人”们微笑了一下。

  “嘿,伙计们,你们没人理会刚才那个已经断气了的可怜鬼吗,要不是我花了点时间把他埋起来,我早就追上你们了。嘿,别掏刀,我就是问一下,你们有水和吃的吗,我没带,等到了最近的城市我会给你们钱的,还有,你们知道那扇像狗洞一样的门为什么关上了吗?”

  李木的嘴唇不断地拨动着,心脏的跳动不再那么剧烈,身体也停止了颤抖。

  他没有回头,只是微笑着,看着他们。

  汗水仍在他的后背流淌,长安的惨叫依旧在他的耳边回响。

  他的后面,已经没有了他的家。

  他仰望着头顶的星空——是西方的空天屏障在伪装成天空的穹顶上投影出来的星星,他只在从西方归来的使臣所拍的照片上见到过,但现在亲眼见到了之后……

  “还真是…美好啊…”

评论(2)
热度(11)

© 梅林 | Powered by LOFTER